【人物】
王芳,1980年出生,扎根乡村教育27年,现为浏阳市古港完全小学校长。作为湖南省特级教师、长沙市优秀教师,先后赴全省各市州执教示范课10余次,开展专题讲座30余次,发表教育教学论文及教学随笔10余篇。

王芳带领学生阅读图书。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王铭俊摄
【日志】
11月25日,天气晴。
早上8时,我准点走进三年级2306班教室,作为该班语文老师,带着孩子们早读。
琅琅书声刚起,我就被第3排的小脑袋勾住了目光。
子峰在课本空白处用粗铅笔涂出“我爱学习”,下面歪歪扭扭跟着一句“我爱王老师”。
“爱学习很好,爱王老师也很好,但课本是要用来学知识的,不能乱涂。”我轻轻点了点那行字:“而且上课偷偷画,错过老师讲的重点多可惜呀。”
子峰挠着头嘿嘿笑了,橡皮擦蹭得哗哗响。
这样的瞬间总让我想起2年前,子峰刚转学来校时说的那句话:“王老师,我想去找奶奶。”
子峰母亲在他很小时便离家,他的奶奶、爷爷也已相继离去,家里只剩他和做送药生意的父亲。这个孩子常常趴在走廊栏杆上,眼神阴郁地望着天空,可能是想起了奶奶吧。
我开始蹲着和他说话,蹲在课桌边教他读拼音,蹲在操场边看他跳绳。不知从哪一天起,坚冰开始透进一丝微光。他会在听写时,比以前多写对两个字;会从独自趴在栏杆上眺望,到主动加入同学们的游戏。
某天放学后,他抱着两个金灿灿的芒果跑来,将其中一个硬塞进我手里:“爸爸给我买了两个芒果,我送给你和聂老师。”
那晚我把芒果切好,装进保鲜盒并插上牙签。第二天他看见桌子上的水果盒时,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个总是看同学带精美水果便当的男孩,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水果盒。他坚持要我先吃两块,才肯接过盒子。
如今,子峰已经是个开朗的男孩了,语文能考到70多分。
这大概就是乡村教师的意义吧,不是把每个孩子都培养成满分学霸,而是要在他们心里种下爱的种子,让种子在风雨里发芽,在阳光下开花,最终长成能遮挡风雨的大树。
当有一天,这些孩子成为别人的光时,他们自然会懂得:所谓教育,不过是爱与被爱的循环。
这,需要“看见”。“看见”不是用眼扫过,而是用心感受。
去年的一天,我在外支教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班上的小雄,那个有名的“小倔驴”,因为音乐课被没收了最心爱的积木,情绪彻底爆发。
当我匆匆赶回学校时,教室里一片狼藉,小雄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中央,拳头紧攥,眼里全是愤怒。
围观的同学、无奈的老师、尴尬的母亲,所有人都只“看见”一个不可理喻的“问题孩子”。
我没有说话,尝试“看见”更多——我“看见”了小雄紧攥的拳头下,那颗被当众没收心爱之物的羞愤之心;“看见”了他倔强表情里,那个觉得无人理解的孤单背影。
没有说教,更没有批评,我只是默默地弯腰,扶起被踢倒的桌椅,轻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我捡起散落的书本,掸去灰尘,自言自语:“对不起,小雄一定不是故意的。”
这温柔的举动,让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
然后,我用“共情”去看见小雄的情绪,附和他的每一个“控诉”。
“他们收走了我最喜欢的积木!”
——“是的,要是我最心爱的玩具被收走了,我肯定也很生气。”
“同学们还笑话我!”
——“是的,同学们太不地道了,怎能往好朋友伤口上撒盐呢?”
我一路“顺着他的毛捋”,让他感到自己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被看见、被理解了。当小雄感觉终于被全然接纳时,紧绷的防线瞬间去除。
他低下头,声音变小了:“其实……也要怪我自己。我不该发脾气。”这一刻,我在一个需要被镇压的“小倔驴”身上,看见了一个在自省中成长的、勇敢的孩子。
今年,我成为古港完全小学校长。这意味着,我的视线要更广、更深。我要看见每一位老师的专业特长与职业困惑,为他们搭建成长的阶梯;要看见每一个班级的独特氛围,营造包容、进取的校园文化;还要看见学校与家庭、社区的联系,构建滋养孩子成长的完整生态。
7月,在学校全体教师总结会议上,我打开了那个平常秘而不宣的课件。有人在课件里看见了自己认真备课的样子,有人看见了自己弯腰捡起垃圾的身影,也有人看见了自己在大课间和孩子们一起运动时的汗流浃背……
大家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校长总是在校园里驻足,明亮的眼睛似乎总在寻找着什么。
这种“看见”,不是监督,是积极的关注,是向上的力量。
为什么要“看见”?
乡村的孩子和老师,最怕的就是被淹没在普通和平凡里。“看见”,就是把他们从人海中温柔地打捞上来,告诉他们:“你很重要,我注意到你了。”
这种“看见”,能治愈童年的孤单,能点燃职业的激情。因为被看见的生命,会发光。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王铭俊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