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监察御史徐定超》是一部依托史料基础的原创历史剧，也是一部反腐题材的昆曲艺术作品，由知名编剧王焱创作、永嘉昆剧团创排。该剧日前在国家大剧院上演，是一部颇有艺术水准和一定社会影响力的廉政题材作品。编剧王焱来自北方昆曲剧院，创作了近40部昆剧作品，其改编的剧目曾获文华大奖等奖项。导演王文龙是中国话剧协会副主席，曾获中国话剧金狮奖等奖项。正是实力主创强强联手和专业演员的精湛表演，使该剧获得广泛赞誉，在国家大剧院、浙江省以及温州市多次演出中，收获了观众的无数点赞，也赢得了业界和专家的充分肯定，尤其是艺术形式的创新探索与题材内容的思想价值引领的良性互动，高度契合了新时代艺术自觉肩负的新的文化使命，以积极健康的价值导向助力涵养风清气正的政治文化，为推进“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提供了艺术化的心灵润泽，也以昆曲形态的廉政题材艺术创作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注入精神力量。
自古以来，中国戏曲就承载着教化大众的功用，也深刻影响着“学而优则仕”的价值取向，在中国艺术史上塑造了如海瑞、于成龙、丁宝桢等一系列彪炳千秋的清官廉吏形象。“文以载道”一直是中国文艺的传统，可以说主流文艺以其教化功能的发挥，在维系中国长达两千多年稳定的社会秩序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以至于元末明初戏曲家高则诚评注《琵琶记》时，落下“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的评注。而原创昆曲历史剧《监察御史徐定超》由相关纪委部门指导，原本就有着希望通过艺术作品来化人之心的深刻用意，这使其把目光投向了永嘉历史文化名人徐定超。徐定超，浙江温州人，世称“永嘉先生”，清末任京畿道监察御史等职，为官清廉、刚直不阿，广受赞誉。如何把好题材搬上昆曲的艺术舞台？如何以擅长表现“角儿”的昆曲之柔来表现廉政题材之“硬核”故事？这对昆曲艺术无疑是一种很大的冒险与艺术性挑战。具体来说，擅长“才子佳人”“姹紫嫣红”的昆剧如何演绎“清宫反腐”的老生花脸群像戏？尤其在唱腔与舞台上改写小生花旦举手投足皆柔美、以粗犷之老生们“飙戏”取代儿女情长的吴侬软语表达，是否会带来对昆曲和廉政题材的双双“伤害”？对以昆曲讲故事的创新表达，观众是否“买账”？实践表明，这种传统艺术的创新表达令观众获得一种新的体验感，尤其是一改南昆之缠绵婉转，有东坡执铁板之豪放，又不失一种骨子里的柔情与江南文化的温婉，呈现出一种新的艺术气象。观众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演出中剧场的观众坐得住、留得住，这就是作品的人民评价；此外，专家的肯定更是对作品艺术性创新表达的认可；另外，我们还期待该剧可以在更多巡演中收获市场的认可。
事实上，王焱在如何艺术地塑造徐定超的舞台形象上下了很大功夫。该剧着重选取其任职监察御史期间，在天津查办段之桂贪污案的故事，高度抽象化地以昆曲讲述故事，在珍惜笔墨中艺术地呈现其面对重重阻力的内心波澜，又以智斗贪官使十多顶“花翎”落地，展现其刚正却又不失柔情的复杂性格，一举铲除贪腐集团赢得百姓拍手称快，从而唱响了一曲激浊扬清、守护世道人心的正气之歌，强有力地以积极健康的价值导向厚植政治文化的艺术根基。该剧在多次修改完善中，不断提升文艺表现力。这不仅显现于“泣残阳”“凭栏歌大江”的文学性表达，以及“不要坏了规矩”的官场戏谑意味，还落实于舞台上演员演技的自然利落，尤其是主角唱功很好，中气十足，在行云流水中一气呵成，可谓气韵生动。
开篇第一场《闻贿》：“叹君子时乖运乖，为黎民反遭祸殃”，直接把观众引入剧情；待同乡同科进士苗大人前来贺寿，陡然增强了故事的曲折性，引出“段之桂贪腐案”及其相关人员，唱腔优美却令人紧张感十足。第二场《劣行》：“人伶俐，性偏乖，升官增威势，更发财”，在场景变换中艺术地刻画了天津道台的贪腐嘴脸和斑斑劣迹；钱庄“查账”情节颇富戏剧性与表演性，进一步深化了剧情。第三场《赴津》：“怨满腔，恨弱女离乡，奔京郊凄凄长路泣残阳”，不仅有唱段，还铺排了徐定超微服办案途中救下金姑娘的情节，推动剧情徐徐展开。第四场《获证》：“急踏月色访钱庄。且藏本色装浪荡，做一回可憎的贪官模样”，为彻查钱庄洗钱真相，徐定超乔装诱使钱老板出堂作证。第五场《震朝》：“一夜风云暗转，震朝堂惊怒龙颜”，人赃俱获，徐定超主审段之桂案，王爷拟插手案件。第六场《望月》：“如山案卷不堪望，斑斑泪滴心头上”，面对如山压力，有一种无奈的悲凉，月下展露心迹，在话语交锋和打斗中把戏剧冲突推向高潮，叙旧中藏着阴谋、打斗中有着计谋。第七场《亮剑》：“觑仓廪鼠雀饱腹，辨踪迹狐兔尽扫”，扫除阴霾、方见晴日，群魔乱舞、初现胆气，几方对质揭穿贪腐真相。第八场《审僚》：“忆当年同进士跨马双骄，壮男儿好文章功名梦好”，在哭别友人中交织情与义，袒露了徐定超常人之真性情，在真性情中剧情余韵袅袅，张扬了饱满真挚的情感，唱腔更加圆润、感人至深。及至尾声：明珠一出洗浊潮，烘炉照破夜滔滔。为黎民谁开混沌？监察御史徐定超！全剧于“念祖楼台高百尺，谏官祠宇壮千秋”中戛然而止，令观众久久不愿离去。
就该剧的艺术性追求而言，主创运用起承转合的经典创作法，因舞台空间和剧种要求的限制，无过多的人物，简化了复杂的剧情，更符合戏曲讲故事的节奏；在缩短行腔、减少节拍但无过多改造中守正创新，使舞台唱腔和戏的紧张感相应，强化了永嘉昆曲的典型特点；在剧情的戏曲化推进中，演员表演的功力十足，唱腔圆润，情节简洁明快，复杂中不乏简练；虽在化妆上没有用传统戏曲脸谱勾画，却凸显了昆曲艺术之美；其中还活跃着话剧等艺术形式的印痕，其舞台空间的艺术呈现也借鉴了影视剧、话剧的处理手法。可以说，舞台上字正腔圆、饱满激情的唱腔，义正辞严的境界追求，使该剧具有了一定的思想高度和艺术的创新性探索，从而成就了一部优秀的原创昆曲历史剧。
就该剧的思想价值表达而言，不仅传承了中国戏曲一脉相承的教化功能，还在倡导尚廉守正中有着一种自觉的现代文明意识追求，强调恪守本位的现代价值。在当前各种社会思潮相互激荡的复杂背景下，该剧的巡演对促进和建构良好的政治生态发挥了艺术润泽作用。《周易·贲卦·彖传》有云：“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正是在观察天文的四时变化中，可以通过人文教化，塑造人、涵养社会风气，构建良好的社会秩序。所谓文化即“人化”，就是赋予蛮荒无序的自然状态以秩序化、合理化，从而为每个国民、社会成员的立身处世提供基本的行为依据和准绳，提供人生的意义和方向，提供人心的安顿与人生的指导。就政治文化而言，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中指出：“党内政治生活、政治生态、政治文化是相辅相成的，政治文化是政治生活的灵魂，对政治生态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并提出“必须深化标本兼治、系统治理，一体推进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从生态治理上讲，良好的政治文化是对善治的固本培元，加强新时代廉洁文化建设如何强调都不为过，这使得发挥艺术的润泽作用显得格外重要。艺术的熏陶对保持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涵养积极健康的党内政治文化，持续净化党内政治生态，释放了激浊扬清的正能量，这也是新时代艺术应有的社会功能之一。基于此，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进一步提出“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文化建设，发挥文化养心志、育情操的作用，涵养全民族昂扬奋发的精神气质。弘扬诚信文化、廉洁文化”的要求。
作为一部有着探索创新意味的原创昆曲历史剧，该剧在尊重史料基础上，基本做到了“大事不虚”，在故事情节的推进中尊重历史逻辑，但在力度和硬度上还有不少提升的空间；同时，为艺术地推动故事的流畅性与呈现舞台美感，该剧也虚构了金姑娘、魏权、魏财等角色，可谓实现了“小事不拘”，但在情感的饱满与艺术逻辑的贯通上还需进一步凝练。总体上看，该剧既在遵循艺术创作规律中激发艺术想象力，诉诸舞台演员表演的艺术性价值，也在发挥艺术真实的情感逻辑主导中凸显了文化价值的传播力量。可以说，这是一部很典型的诞生于地方基层优质文艺资源的力作，在数十次演出中打动了大众的心灵，作品以其显著的艺术自觉和清晰的文化价值追求，表明昆曲同样可以讲好廉政故事。
本文为2025年度国家艺术学基金重大项目“习近平文化思想与新时代艺术研究”（项目编号：2025ZD01）的阶段性成果；作者：范玉刚，系山东大学特聘教授、山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