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平
今年,我们隆重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多种艺术形式相关纪念主题创作呈现多元艺术表达。日前,我们迎来了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这部舞剧由国家大剧院与北京舞蹈学院共同创演,国家大剧院院长王宁在场刊上的“院长致辞”中写道,2010年,原总政歌舞团创排了舞剧《铁道游击队》。该剧改编自刘知侠的同名长篇小说,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活跃在山东鲁南临枣铁路线上的铁道游击队与敌人斗智斗勇的英雄事迹。舞剧以其激昂动人的音乐、戏剧张力十足的舞蹈编排和深刻的家国情怀,成功塑造了深入人心的英雄群像,并凭借其卓越品质获奖无数,成为一部广受赞誉的红色艺术经典。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在延续2010年版剧本与音乐核心框架的同时,对叙事结构与音乐、制作进行了精炼提升,着力凸显英雄人物的个性魅力;编舞上深挖民间舞蹈传统,打造出契合当代舞台审美、兼具民族风骨与时代精神的肢体语言,舞台视觉突破常规,以“钢”与“血”的意象构筑铁道游击队的精神丰碑。
其实,在观看2010版舞剧《铁道游击队》后,笔者撰写了题为《“空间营造”是一种重要的舞蹈叙事策略——革命历史舞剧〈铁道游击队〉观后》的剧评。2010版舞剧《铁道游击队》由四幕构成。幕次没有命名,按主要剧情相当于新版的第二场《夜袭洋行》、第五场《勇打票车》、第六场《鱼水情深》和第九场《血战沙场》。现在的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由十场戏构成,就舞剧叙事而言应该是切割更精准、转换更快捷、言说更缜密、刻画更细微了。为什么在该剧问世15年之后要推出新版?除了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当然也要考虑这部已成“经典民族舞剧”的作品如何适应观众审美的新变化——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网络文化时代短视频、微短剧对视觉接受观念的影响。除序幕、尾声和上述四场戏外,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的另外六场戏分别是:第一场《炭场聚义》、第三场《青梅竹马》、第四场《李正下山》、第七场《王强牺牲》、第八场《同仇敌忾》和第十场《英灵永生》。也就是说,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首先“新”在舞剧的结构框架上,新在“多场次快转换”的视觉模态及其叙事节奏上——笔者称之为“乐章建模”。今年不少获奖的优秀舞剧都呈现出“乐章建模”的特征:荣获第十八届文华剧目奖的舞剧《红楼梦》,它的十场戏是《幻境》《含酸》《省亲》《游园》《葬花》《元宵》《丢玉》《冲喜》《团圆》和《花葬》;荣获第十四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舞剧奖的《破冰》,用来提示场景转换的十个关键词则是《夜捕》《枪伤》《内查》《庆典》《迷墙》《备货》《诀别》《行动》《真相》和《雷霆》。分析上述“多场次快转换”的舞剧“乐章建模”,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群像叙事”。
2010版舞剧《铁道游击队》也具有“群像叙事”的意识——因为在一对主要人物刘洪和芳林嫂、一对次主要人物小坡和梅妮儿外,还有游击队的政委李正以及骨干队员王强、彭亮和鲁汉。作为一种重要的叙事手法,“群像叙事”叙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故事;不是“单一视角”的反光而是“多棱镜”的折射;不是“个人传奇”的铺陈而是“社会图景”的展示。实际上,这种“群像叙事”的手法一直为革命历史题材的舞剧所关注,比如荣获第十届文华大奖的《红梅赞》和荣获第十五届文华大奖的《八女投江》。这主要是基于革命历史题材舞剧塑造“英雄群像”的需要。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在《炭场聚义》和《鱼水情深》两场中都深沉地表现了刘洪与芳林嫂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家国情怀;也通过《青梅竹马》清纯地表现了小坡和梅妮儿的花季恋情,并以此铺垫了两人在《血战沙场》中的泣血绽放!在《李正下山》和《王强牺牲》两场中,作为“群像”构成的李正与王强在整体叙事中被凸显:“李正下山”指的是李正从山区根据地带来党组建八路军鲁南军区铁道游击队的指示,在火车头上迎风高扬的旗帜,凝聚着铁道游击队坚守信仰、听党指挥的精神内核;“王强牺牲”指的是日军设计杀害了铁道游击队隐蔽在临枣铁路的“内线”王强,毫无惧色的王强昂扬起中国民众的“血性”!
在“乐章建模”和“群像叙事”意识中,我们注意到新版经典民族舞剧《铁道游击队》还“新”在它的“舞群造境”意识。担任新版总编导的田露,是北京舞蹈学院从事中国民族民间舞教学与编创的教授。她在“总编导的话”中写道:“我们从山东民间艺术中汲取养分,提炼其独具韵味的音乐旋律以及舞蹈动态,并进行创造性转化;力求塑造出具有民族特色的、符合舞剧角色个性的形象,同时打造出舞蹈艺术独特的肢体语言、表达方式及审美意味。”文中所谓“舞蹈艺术独特的肢体语言”,其实主要是基于山东民间舞的动态形象——男性动态主要取鲁西北的鼓子秧歌、女性动态主要取胶东半岛的胶州秧歌,以此奠定了齐鲁大地的泱泱舞风。作为舞剧叙事的肢体语言,这种舞风不仅如血液般流淌在刘洪与芳林嫂、小坡与梅妮儿4段双人舞的情感语态中,而且如云烟般弥漫在铺叙的、抒怀的、抗争的、凝聚的、写实的乃至象征的段段群舞中,形成了该剧特有的“舞群造境”意识。“舞群”作为群舞编织中相对独立的视觉单位,犹如音乐“织体”所编织的“声部组合关系”;而该剧的“舞群造境”主要有四个特征。一是不同于2010版舞剧较多地在与车头、车厢、洋行等舞台装置的关联中组织肢体语言,新版更重视视频影像设计与“舞群造境”的跨界融合且融合得天衣无缝。二是尤为重视在舞剧叙事特别是激烈冲突、“复杂叙事”中的舞蹈作用发挥,比如《炭场聚义》中对日军搜查炭场时穷苦弟兄的沉着应对和巧妙周旋。三是重视为情造境、以境宣情的意识,这在微山湖畔《鱼水情深》中表现得最为充分——风格浓郁的群舞既是游击队员与当地百姓的人和,又是苇丛轻拂、微波不兴的乡恋;特别是芳林嫂推动“碾子”的女子群舞,以“拟象”的舞群隐喻着民众品格的“坚韧”。四是重视“舞群造境”的象征意蕴,这在《英灵永生》中最具代表性——先是刘洪、李正和铁道游击队战士们前赴后继、流血牺牲,发出中华民族反抗日本侵略者的不屈吼声;然后是原本匍匐地面、被唤醒的劳苦大众,斜挎腰鼓的男性和舞步拧、抻的女性在先烈的吼声和血迹中昂起、挺进……
平心而论,与首版中原总政歌舞团的军旅舞者相比,北京舞蹈学院的年轻舞者无论在理解力还是表现力方面都有差距,都需要不断地钻研和提升。但年轻学生舞者的排演对于新版无疑有着重要的意义——不仅是专业技能的磨炼更是思政素质的提升,是家仇国恨的铭心刻骨更是民族复兴的勇毅担当。这使新版还具有了“剧目思政”意义。最后想对该剧“乐章建模”的命名提点建议:十个场次如能微调为《聚义》《夜袭》《花季》《引领》《英勇》《鱼水》《壮志》《决死》《蹈火》和《永生》,会不会更通透、更有意味!(作者系国家大剧院艺术专家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文联特约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