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亚洲

插图：郭红松

　　山西沁源岭上村：牛棚咖啡屋

请钻进牛棚来，喝杯咖啡

且是牛奶咖啡

似乎，饮品也必须跟牛扯上一点关系

牛粪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这里现在有壁炉、火车座、油画

茶几的小巧与咖啡杯同样精致

这里，现在有我坐着，像坐在上海或者巴黎

孤单的小村庄海拔两千五

没有医疗条件，没有学校，没有一棵树相伴

贫穷曾经像条狗一样蹲在家家户户门口

一年年过去，半个村走空，包括牛棚

包括牛棚里的牛

另外半个村，受了时代的点拨，忽然办起民宿

忽然发现，附近花坡的日益增多的客流量，可以视为

另一种致富的牛

今天我喝着牛奶咖啡，忽然泪流满面

我也属牛，我的眼泪落入牛奶咖啡，应该是

合适的

为你感动，脱贫的岭上村

你终于在海拔两千五的地方又牵回大群大群的牛了

我就是其中的一头

心间有赏花的闲趣，兜里有银行的金卡

岭上村，你可是精精准准，把我

请回家了！

浙江武义：迁村脱贫

把整个村庄都托付给白云

把前院与后屋，都当作闲树或者杂草

告别时分，再撒些蝉鸣

这不是嘈杂，这是为了让它们的耳根彻底清净

村民们翻下十八道山梁

去找新衣服穿了

城镇的那些街巷，都是亮晶晶的衣袖与裤管

他们从此将穿上富裕

富裕是人类的名品

其实，城镇也有山溪，山溪也会穿堂入室

只需水龙头一拧

多少年后，架在这里的屋椽，每一根

都会抽出绿芽，招徕山雀

灶膛，将落满星星

还会有一群野狐，甚至一两只云豹

像主人一样踱步堂前

它们身上的皮服，也都是名品

下山脱贫，不方便的事情当然也有：

山顶那只清冽的水塘，做不了每天的妆镜

开心时，想吼几句山歌，却要

顾及隔壁人家，甚至

要看看窗外，有没有协警

“扶贫办”的老董

在这个高山蔬菜村，或许，党徽的模样

就是一根四季豆加一柄锄头

支部书记曾经这样告诉党员：每人

必须种一亩四季豆

若是完不成

这个党，你可以走

两年之后，或许，党徽的模样

是手扶拖拉机加一柄锄头

支部书记又是这样告诉党员：必须带头下山销售

若是不肯推销

这个党，你可以走

这个村子现在发了

泥墙一律进化成整齐的砖头

电视天线一根根钻出新瓦，成为

满垄的四季豆

上海和杭州的蔬菜公司老总趴在地图上

惊愕地找这个村子

他们有点晕头，总是嫌放大镜

倍数不够

“扶贫办”的老董每一回进村都很困难

风暴通常是刮起在村口：

抱肩的抱肩，握手的握手

家家喊吃饭，不吃不给走

当初他带来的“高山蔬菜”方案并不讨喜

百姓不让他从口袋里掏出：

莴苣、南瓜、西葫芦、紫甘蓝、辣椒、豇豆

而现在，老年村民好几次商量要盖个董姓财神庙

但是有句悄悄话，说不出口：

奠基那日，须要等到

老董百年之后

山西闻喜沟渠头村：农民锣乐团

村民杨吉龙拉了五十多个人打锣，说

日子要过，就要过得响

花样鼓点十几个，人心与地皮一起打颤

真应了这个县的县名“闻喜”啊

二十多年了，徒弟打成了师傅，媳妇打成了婆婆

别的村羡慕：就他们日子响啊

这个村种药，四千亩地，三千九百亩药材

黄药、苦参、远志、何首乌、珍珠草、白芍

锣音都带药香，声名远播

某年，一群锣锤，还打出了

运城市“关公杯”锣鼓大赛的一个特等奖

村民说，咱锣鼓文化也是一帖良药

日子好了，就该天天闻喜

锣乐团现在名声在外，每年的腊月还被邀去珠海表演

演出千场，创收百万

祖国的南方北方一起闻喜，这日子过得就对了

　　（作者：黄亚洲，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