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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读谢晋:我们的电影是否配得上时代——从《大李、小李和老李》修复版上映说起
    发表时间:2018-09-06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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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涛

      

       

      

      

      喜剧片《大李、小李和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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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谢晋远去,恍若隔世。

      上海电影节推出的“向大师致敬”单元,《大李、小李和老李》等谢晋7部代表作经数字修复后,重新推向观众,竟然一票难求。电影是历史的影像,亦是影像的历史,作为导演,大师会始终活在旧日光影中,定期在各类电影节上接受后人膜拜。

      舞台就没这么幸运了。一代越剧大师范瑞娟和徐玉兰相继辞世,无奈网络小编不识,把两位艺术家的照片张冠李戴,这恐怕就是我们身处的“后谢晋时代”:传统价值有所崩析,传播方式正在迭代,文化传承有些断档。在遗忘面前,不再有经典。当父母留恋流派、模式时,子女关注的则是颜值、流量,隔代基本 “尬聊”。孩子们倘不知 《梁祝》,不会有“汗”,更无论谢晋了。

      十年间,中国电影票房一路高歌猛进,并不意味着电影“黄金时代”的降临;观众接受的电影资讯日新月异,并不等于艺术素养的提高。

      每逢时代更迭,文化需求强烈。上世纪50年代,上海电影界就发起过诸如“好的国产电影为何这样少”之类的讨论。此类话语一直在强化,要加强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创作,呼唤有思想含量的大作、有艺术激情的力作和有时代风范的杰作。影评家们反复诘问:我们的电影是否配得上这个时代?

      其实,这不仅仅是电影的问题,而是整个文化的问题。电影消费的“浅阅读”化是市场化进程中伴随的阵痛,电影反映现实的能力弱化,暴露了现实主义传统的失落。一是反映现实题材的佳作少,二是伪现实主义的赝品多。现实题材不等于现实主义,真正的现实主义不是粉饰现实,重要的是超越现实,担负社会责任,对现实进行反思和判断,这是电影工作者的担当和责任。这种背景下,怀念谢晋,有着普遍的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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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8年是谢晋导演诞辰95周年,也是其艺术生涯70周年纪念。从1948年到2003年,他共执导了36部影片。以《女篮5号》《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最为著名。

      他的作品以现实主义见长,把人物命运同社会环境有机地结合起来,注重人物感情的抒写和角色性格的刻画。这些电影跨越了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十七年、“文革”动荡年代和改革开放等重要的历史时期,拥有全球最多的观众人数,成为当代中国电影一座望之弥高的山峰。

      贾樟柯曾感慨,“杨德昌告诉我们,一部电影可以解释整个世界,一部电影也可以囊括中国社会的全部”。这句话,放在谢晋身上,我觉得更加适用,没有一位华人导演,用镜头当笔墨,记录过如此波澜壮阔的社会变迁和时代风云。

      怀念谢晋,是多重心境的叠化。

      谢晋代表了一组父辈的群像。中国第三、四代电影导演群落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们的作品兼具家国意识和济世精神,导演在创作中自觉将历史与现实、个人风格与国家命运、社会责任和民族忧患紧密结合在一起,撑起了中国电影的脊梁。

      谢晋代表了一个黄金的年代。他的反思三部曲,记录了民族的心灵史,充满着悲天悯人的情怀,是整个上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的号角回声,文化重振的精神写照。

      谢晋代表了一种古典的风范。谢晋导演具有独特的导演风格和人格魅力,他把深沉的人生体验融入半个多世纪的电影创作,他对电影的赤子之心、慷慨悲歌、忍辱负重和从一而终,感染和影响了几代中国电影人。

      谢晋代表了一座厚重的大山。他的电影延续了郑正秋、蔡楚生开创的上海现实主义电影创作的传统,在家庭情节剧叙事、电影语言民族化及演员职业素质养成上,进行了诸多探索,也是形成上海电影学派的中流砥柱。

      现实在眼前,父辈已远去。中国电影的体量、技术和多样化与谢晋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但是,筋骨、内涵和深度依然是谢晋一直坚持并留给后人的追问和凝思。

      何谓大片?一部电影作品中,功力高、样式新、思想深,便是大片;何称大师?一位艺术家,要同时完成时代、民族和个人的命题作文,便成大师。从这个意义上讲,老片修复并不难,难的是还原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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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李、小李和老李》成为2018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爆款。上海电影人为了还谢晋当年的愿望,重新进行了沪语方言版配音,这是一次意味深长的致敬。

      《大李、小李和老李》在谢晋的电影序列中,有特殊的“孤本”价值。其一,这是以演绎悲剧见长的谢晋执导的唯一喜剧;其二,电影的故事反映二十世纪60年代的上海生活,这是上海导演谢晋为数极少的“上海叙事”;其三,和谢晋电影传统的宏大叙事不同,这是一部风格活泼清新的小品式电影。

      喜剧电影推出方言版,素来是上海电影的传统。上海是江南滑稽戏的大码头,1958年,根据滑稽戏改编的电影《三毛学生意》就曾以普通话和沪语两种拷贝发行,滑稽表演艺术家文彬彬凭借“三毛”形象家喻户晓。

      1962年,尽管经济还没有完全走出困境,却是中国电影史上出产喜剧最多的年份之一。仅上海就有桑弧的 《魔术师的奇遇》、丁然的《女理发师》、鲁韧的《李双双》和徐昌霖的《球迷》,谢晋执导《大李、小李和老李》时邀请了当时上海滩一批滑稽名家文彬彬、范哈哈“触电”,本意就是制作双版本,后因胶片短缺等经济原因,最终没能录制沪语版。

      重看《大李、小李和老李》,发现另一个谢晋。这部旨在图解全民健身的宣传片之所以经典,因为它把本地滑稽戏的夸张表演、早期喜剧电影的叙事技巧以及时代宣教主题结合得妙趣横生,快意轻松。

      它有娴熟的喜剧样式。片头片尾的精彩动画,奠定了全片漫画式的表现基调。角色“大力士”“小辫子”和“近视眼”的脸谱化表演来源于喜剧电影的类型要求,其中,负责搞笑的关宏达(“大力士”)和范哈哈(“老李”)组合,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类似美国的劳莱、哈代和旧上海的尹秀岑与韩兰根,这些早期喜剧片中的经典套路,被导演很好地延续和利用。

      它有高级的肢体表演。早期的默片时代,都是天生的喜剧电影,会说话的肢体,能会意的表情,每个小人物都被刘侠声、范哈哈和文彬彬这批上海滑稽演员塑造得过目难忘。“大李学做广播操”和“老李和大力士被关冷库”两段,令人捧腹,全靠肢体表演,堪称中国喜剧电影最经典的一瞬,在那个没有无厘头、没有恶搞的年代,幽默就是这样信手拈来,通俗却高级。

      运动的镜头掌控。全片的摄影和画面剪接都很有韵味,大李、老李和小李等主要人物集中于工人新村一幢楼内。开篇,所有角色用“一镜到底”的方法交代,用长镜头和升降摄影,依次表现每个楼层的邻里关系和角色特征;结尾,从行驶的船慢慢拉到摇臂的云台然后升起的运动长镜头,显示了导演场面调度的功力。

      此外,演员服装设计和道具置景亦很讲究,每个演员每次出镜衣服都不一样,5只“小老虎”的花衣裳也很可爱,尤其是医生的打扮,双排扣西服、阳伞和拎包,一出场就是“老克勒”。从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江湾体育场开阔的地平线,“1933老场房”建筑作为当年片中“富民屠宰场”拍摄地的设计时尚细节,这些画面如今看来令人唏嘘不已。

      谢晋拍过很多命题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亦是命题作文中的一个,从滑稽戏角度说,是“定向戏”。即上世纪60年代初,为配合政策、行业宣教的宣传片。但是,谢晋却小戏小拍,轻拿轻放,拍成了一部喜剧经典。在他看来,主题并不是束缚,没有标准答案,它来自内心,为剧作提供一个精神指向。他真正知道自己看重什么、在意什么、关心什么,因此并不担心会为主题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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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李、小李和老李》在时代电影的热潮中,只能算是泛起的一朵小浪花,但这浪花足以折射出谢晋电影的多彩和深厚。

      多年来,因不无片面地归总“谢晋模式”所产生的误导,业界对谢晋电影的关注,仅仅局限在其对女性题材的演绎,或聚焦于以“反思三部曲”为代表的家庭伦理片的探索,这是远远不够的。谢晋电影涉及领域多样,艺术风格多元,他的导演经历从上世纪40年代上海电影起步,跨越至“文革”后的新时期电影和90年代电影等重大历史发展时期,在每一个阶段都留下了深深的脚印。应该说,对这样一个贯穿中国电影史的重要导演,无论是史料整理,还是学术研究,都是为上海电影乃至中国电影留存珍贵的精神遗产。

      谢晋电影中的某些个人化特征,好比理解谢晋的一串钥匙,远比后人概括的“谢晋模式”要精彩和丰富。

      例如,谢晋电影中的“原乡情结”。谢晋从小生长于浙江上虞,钟爱绍兴酒和越剧,对舞台人生的题材格外驾轻就熟,擅长借助江南文化和民间戏曲语汇作为电影的叙事载体,《舞台姐妹》中可看到他对传统戏曲文化的理解和表达。

      又如,谢晋电影中的“上海叙事”。他在上海研习电影技艺,深受郑正秋等上海电影现实主义传统影响,熟悉好莱坞情节剧讲故事的手法,他后来的电影都接续了对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电影文脉的努力,在演绎家国伦理的悲情故事方面,中国导演无人可及。

      还有,谢晋电影中的“题材偏爱”。谢晋喜欢体育运动,偏爱体育题材,从《女篮5号》《大李、小李和老李》到《女足9号》,他终生恋战这一领域。对电影体育题材、喜剧类型的开拓和探索,为上海电影留下了许多经验。

      有人说,谢晋是传统中国电影的 “终结者”,无数的后来者只能高山仰止,“畏途巉岩不可攀”,绕道而走。这是对大师的神化。大师不会终结,而是连接,既继往开来,又包前孕后。今天,中国电影所面临的新时代,不是解决人们怎样追随电影,而是要解决电影如何追随人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如钟惦棐所言:时代有谢晋,谢晋无时代(不为某一个时代所局限)。

    网站编辑:穆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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