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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工智能,是创作还是模仿?
    发表时间:2017-08-11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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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胡廷楣 

      前不久,我参观了一个美术展览。上百幅人工智能作品,林林总总。

      我看到了莫奈,看到了米勒,看到了梵高……当然只是他们作品的影子。

      比如莫奈,以善于画水出名,正如左拉说所,他笔下的水,是“活的,深沉的,更是真实的。”左拉看到了莫奈的水变化万端,无论画的是诺曼底翻动着泡沫的大西洋的水,还是塞纳河小港几乎沉睡的水,抑或是池塘中,长满睡莲,几乎不流动的水。这些水,因为大气光线,不再透明纯净。

      那个,或者那些机器,一定大量“阅读”过大师的作品,无意识地将莫奈在表现上的某些特点进行归纳。我们看到机器画出了“类莫奈”的作品,是因为我们看到了某些只有莫奈笔下才有的细节。

      然而,机器难以从情感上理解莫奈。莫奈画出的,不是自然界客观的水,而是带着画家“印象”的水。莫奈对于空气和水,有自己的独到理解,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环境,光线与水的变化无常。“印象”亦即感受也会随之变化。

      机器将千变万化,变成了一定之规。当一份景色,例如一张照片出现在机器目前,机器的“绘画”,就是一次一次去改变照片,令它更接近莫奈。

      这是创作还是模仿?

      或许,高明的莫奈研究者,将会使用机器,由莫奈的杰作“看出”莫奈的内心,这是很可能的。我相信,他们的发现,将会使得机器真正“画”出莫奈可能画出的作品。不过这样的作品有没有美术上的意义,还值得讨论。

      除了画作,还读到了一些短诗,现代诗。诗集的作者是一个以少女身份出现的,名叫“小冰”的机器。小冰写诗很快,“凝视”一个画面,即刻出来一首诗。设计者不忘记告诉读者,“她”“师从519位现代诗人,经过6000分钟,10000次的迭代学习,创作了70928首现代诗”。

      小冰同时师从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戴望舒,也师从艾青、郭小川、北岛和舒婷……她的思路,会遵循谁的足迹呢?我相信,小冰一定是经常拿不定主意的。将大师的诗放在一起学习,学到了句子,难以将不同的诗情分门别类地留存。例如,见到了一张星空的照片或者图画,是“回忆”起郭小川的《望星空》,还是郭沫若的《星空》?如果她自出机杼,当然还要有自己的见识,这见识是从何而来呢?她会比那个莫奈风格的绘画机器更加迷茫吧?

      据说,“小冰”被赋予了“人类的情感和创造力”,以致面对“任何”画面都可以迸发灵感。

      诗人的情感并不是谁谁“赋予”的,是某种个性在生活环境中自然形成的。情感因人不同。郭沫若写诗狂热的时候,亲吻过大地。闻一多将安逸的生活视作贿赂,因而他唯美的诗中,激情有着宽广的情怀。戴望舒写出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寒漠、凄清,又惆怅朦胧,这和他的某些情感经历有关……

      机器没有人的情感。尽管每一幅画面,都获得了一首诗,不过,没有诗魂在,即使是汹涌而出的词汇,随机组成了句子,而句子随机分行排列,依旧让读诗的人费解。

      快把光明的灯擎起来了

      那里有美丽的天

      问着村里的水流的声音

      我的爱人在哪

      因为我的红灯是这样的幻变

      像是美丽的秘密

      她是一个小孩子的歌唱

      那时间的距离

      这是“小冰”一首题为《我的爱人在哪》的小诗,是情诗?

      我毫不怀疑,机器未来可以“写出美丽而有深意的诗句”,不过不是今天。小冰诗歌的“美丽”应该来自她阅读的那些了不起的原作,那些句子和词汇。深意何来? 深意需要情怀。例如爱情,需要有最基础的性别意识。小冰虽然被定位为一位少女,不过,机器目前恐怕并没有意识到,少女的情怀中不可或缺的是对异性的萌动,

      在这个自然意识之上,才会有种种美好的诗情。缺乏少女之爱的意识,“美丽”也就缺乏质感了。

      如果“她”某一天有了“创作的意识”,再一次面对一盏红灯,会不会以“爱”为价值观念,稍微修改一下“旧作”?

      快把光明的灯擎起来

      那里有美丽的天

      听着村里水流的声音

      我的爱人在哪

      我的红灯是这样的幻变

      像是美丽的秘密

      一个小孩曾在灯下歌唱

      那时间的距离

      面对一份图像,让机器码出句子已经很难,而让这些句子时隐时现地体现情感线索,或许更难吧?

      围棋兼具艺术和科学,围棋大师是艺术家,人工智能研究者是科学家。双方在棋盘边上相聚,完全是奇迹。

      将棋下得风生水起的AlphaGo也是奇迹。

      这两年半,我经常和人工智能专家刘知青教授一起,研讨在棋盘上人的思维和机器的思维。

      棋手是从审美开始自己的对弈思维的,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交错进行,令他们找到“最美”一手,也就是比较好的一手棋。这里的“好”,是对于形状的美而言,可以理解为合理,和谐,效率。

      很长的时间内,计算机围棋都在沿用棋手的思维,用占有空间的大小,来选择落子点。但是,围棋经常是不可量化计算的。不可算而硬要算,可谓“蛮力”。这种简单的“只此一手”的选择,对于无可无不可的柔性思维来说,太粗暴了。何况那时候的机器还是286,早期电脑围棋世界冠军,中山大学的教授陈志行先生,敲击一下键盘,还得打一段太极拳,才等到机器的回应的一手。

      十多年前,法国的研究者发现,每一着棋都可以换一种思维数字化,不是占有多少空间,不是效率,而是取胜的概率大小。只要选取可能的落子点,提取获胜的概率,一一比较即可。

      十年中,计算机围棋获得了飞速发展,从被人斜眼藐视,一直到战胜业余棋手,战胜专业低段……最终,AlphaGo借助神经网络,在学习上获得突破,它学习了3000万样例棋谱,又经历了3000万样例的“自我学习”,终于积累了可击败一切职业棋手的围棋经验。人工智能这才让人刮目相看。在棋手评论中,有了思考深度,有了围棋美学,有了境界。

      其实,我们将AlphaGo称为“机器棋手”是不够科学的。领衔AlphaGo研究的戴密斯·哈萨比斯博士说,围棋是一个良好的算法平台。AlphaGo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工程。AlphaGo战胜了所有的一流高手,与其看作是机器战胜了人,还不如看成整个研究团队借助了强大计算能力的硬件,以及高效的图像识别系统,战胜了个体棋手。

      刘教授愿意将“人机大战”看成是有科学意义的测试,而AlphaGo目前比较确切的身份是人类的智能工具。AlphaGo非常出色,它下出了惊世骇俗的妙手,做到了人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可是,你不能说,AlphaGo具备了人,或者一位棋手的全面智能。例如,AlphaGo除了取胜,并不知道一丁点儿人情世故。今年初,AlphaGo的升级版Master在网上测试中,战胜了年逾花甲的聂卫平九段。然后,屏幕上出现了“谢谢聂老师”的字样。这不是在棋坛上“智商”无敌的AlphaGo“情商”的偶然表露。打出这一行字的是研究团队的黄博士,是科学家在向棋手表达感谢之情。

      刘教授和我,一次一次讨论,棋手的思维,在高效的机器面前是不是还有优势。

      AlphaGo没有风格追求,只是依照求胜的既定目标,基本上冷酷无情。

      真正的围棋大师,都不是单纯的胜负师,他们都有情感追求。他们有着自己所钟爱风格,可以理解为特别的美学观念。棋风一旦带有个性的特点,必然有排他性,那些美学派棋手坚决不下“将棋盘弄脏的棋”。与机器相比,这或许是致命的“人性弱点”。不过,如果今后还有围棋大师,还会如前贤一样高扬个性旗帜。因为真正的棋手,总是重视内心的感受。也必然会继续在形象思维的世界中进行属于自己的创造。

      围棋存在了数千年,这一游戏对于人的价值,在于交流感情、陶冶性情,深一层说,还有认识世界和自己。AlphaGo作为智能工具,在认识世界和人类自己那一面,一定程度上帮助到了我们。刘教授从AlphaGo找到了可以使用于其它领域的“人工智能通用技术”,认为这些技术可以帮助人解决更多复杂的现实问题。今后,会是棋手,而不是人工智能科学家,和AlphaGo组成类似生物学上的“共生关系”。机器有人不及的智能,棋手有研究目标和数据,得机器相助,棋手当进一步认识围棋,然后认识自己。

      如此,便是思想的解放,情感的自由。

      2017,初夏

      (责任编辑:王碧薇)

    网站编辑:马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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