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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堑
    发表时间:2017-12-29 来源:党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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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天堑——西藏和平解放纪实

      作者:卢一萍  著

      出版社:中国出版集团  现代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年12月

      ISBN:978-7-5143-6137-7

      

      内容介绍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为了完成祖国统一大业、保卫共和国西南边防,人民解放军以十八军为主,分别从四川、青海、新疆、云南多路进军西藏,越过世界屋脊的千重高山,万条巨壑,克服了高原缺氧、冰川激流、风雪严寒、悬崖深谷以及疾病饥饿等人世间难以想象的困难,进行昌都战役,徒步6000余里,征服了世界屋脊,完成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历史重任,并进行平叛和民主改革,使西藏社会进入了一个历史新阶段。

      《天堑》这部长篇报告文学对和平解放西藏这一历史重大事件进行全面挖掘,力争表现出数万将士如何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钢铁意志,以压倒一切困难的英雄气概,以大公无私的牺牲奉献精神,用智慧、青春、热血和生命捍卫了祖国领土的完整,在雪域高原书写了催人泪下的不朽篇章。

       

      作者简介

      卢一萍  四川省南江人。1990年3月入伍进疆,在帕米尔高原、喀什、乌鲁木齐等地工作20余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调成都军区,任成都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副主任、《西南军事文学》杂志副主编。1992年开始在《昆仑》《中国作家》《上海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作品曾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选载。出版的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夏巴孜归来》《七年前那场赛马》,中篇小说集《生存之一种》《帕米尔情歌——卢一萍中短篇小说选》,长篇小说《激情王国》,随笔集《世界屋脊之书》《不灭的书》,长篇纪实文学《八千湘女上天山》等十余部,有作品被译成英、俄、韩、日及维吾尔文和哈萨克文。其作品曾获天山文艺奖、解放军文艺奖、中国报告文学大奖、上海文学奖、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

      

       目 录

      第一章 解放前夕的西藏

      一、诡计和诅咒

      二、风雨飘摇中的国民党政府驻藏办事处

      三、自今日起,停止联络

      四、站在异国,回首西藏

      五、匪夷所思的热振之死

      六、噶雪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流放

      七、大札明目张胆的分裂活动

      八、筹运军饷粮时的争权夺利

      九、热脸贴不上冷屁股

      第二章 进军西藏宜早不宜迟

      一、高瞻远瞩

      二、转换战略部署

      三、刘邓同时想到了十八军

      四、贺龙问计任乃强

      五、接受重任

      六、川南安家梦难成

      七、三员干将

       第三章 劝和使者的命运

      一、和谈为先

      二、密悟法师的使命

      三、红色活佛

      四、请缨赴藏

      五、到达昌都

      六、格达活佛被害

      七、是谁杀害了格达活佛

      八、忍悲强渡,祭奠格达活佛

      九、西北劝和代表团被困黑河

      十、劝和代表被囚山南

      十一、终于到达拉萨

      十二、完成使命

       第四章 昌都战役:为了和平而被迫进行的战争

      一、藏军,一支“酋长式”的地方武装

      二、困兽之斗

      三、备战

      四、陌生的对手

      五、藏军进攻计划的夭折

      六、临阵换将

      七、中央仍不愿轻易用兵

      八、清醒的阿沛

      九、调兵遣将

      十、战役打响

      十一、大迂回

      十二、老红军之死

      十三、对意志和军纪的考验

      十四、仓皇撤退

      十五、投降

      十六、福特被俘

      十七、拉日廓的藏军

      十八、德格·格桑旺堆起义

      十九、云南方向的对藏作战

      二十、昌都战役胜利结束

      第五章 北京和谈

      一、达赖喇嘛亲政和嘉乐顿珠的懊悔

      二、飞马传书

      三、肯定西藏是中国领土

      四、达赖喇嘛出走亚东

      五、西藏和谈代表团终于派出

      六、和谈代表抵京

      七、噶厦政府与扎什伦布寺拉章 之间矛盾

       第六章 西南进藏

      一、紧急任务

      二、雪康的使命

      三、从噶伦堡到亚东

      四、张经武会见达赖

      五、从亚东到拉萨

      六、先遣支队的两千里征程

      七、达赖喇嘛拥护“十七条协议”

      八、一五四团进抵德庆

      九、拉萨入城式

      十、先遣亚东

      十一、与亲帝分裂势力的斗争

      十二、进藏察隅

      第七章 新疆进藏

      一、孤军出征

      二、死亡行军

      三、藏胞山

      四、初定阿里

      五、驮运线消失之后

      六、生死达坂

      七、黑的雪

      八、大救援

      九、李狄三牺牲

      十、进军噶大克

       第八章 青海进藏

      一、受命进藏

      二、组建牛大队

      三、大学生牛倌

      四、独立支队

      五、翻越诺木岗

      六、渡过黄河源

      七、涉过通天河

      八、越过唐古拉

      九、尼玛、达瓦、噶玛在一起

      十、西南、西北进藏部队会师拉萨

      十一、班禅返藏

       第九章 凿通川藏天路

      一、成立支援司令部

      二、打通二郎山

      三、全力运输物资

      四、土司、头人的支持

      五、曲梅巴珍支前

      六、一人进军、五人支援

      七、世界屋脊修机场

      八、踏勘川藏公路

      九、大战雀儿山

      十、征服怒江

      十一、降伏帕龙天险

      十二、西线筑路

       第十章 另一条天路

      一、备受关注的青藏线

      二、慕生忠的决心

      三、任启明赶着木轮马车探路

      四、为修路而耍的军阀作风

      五、唯一的工程师邓郁清

      六、昆仑桥

      七、到达可可西里

      八、狼群与饥饿

      九、通车拉萨

       后记

      主要参考文献

      

      部分内容

      第七章 新疆进藏

      六、生死达坂

      寒风横扫着高原,十里达坂似在风中颤抖。积雪被狂风刮上灰暗的天空,然后又落下来,堆积在低凹处。大雪使人睁不开眼睛。

      骆驼被刮倒了,人伏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为了安全,彭清云让大家把自己捆在骆驼上。

      风停后,有几峰骆驼被埋在了雪里。他们用手一峰一峰地扒出来。

      最后清点人数,发现杨天仁不见了。

      彭清云和四名战士一边呼喊,一边寻找,整整在十里达坂找了一天,把好多地方的雪都翻腾了一遍,也没找到他。

      黄昏临近,他们不敢再在达坂停留,因为呆在达坂上,可能全都活不了。即使摸黑,他们也要赶到达坂下,彭清云估计杨天仁已经牺牲,带着战士向杨天仁脱帽致哀后,开始往达坂下撤退。

      彭清云带着战士们,是从扎麻芒堡去两水泉运粮的,两地相距300多里。

      运输队在封山前给先遣连驮运来的粮食,全部储存在两水泉。封山以后,驻守在多孟和扎麻芒保的100多人吃的粮食,就全靠自己组织力量用10多峰骆驼驮运。由于天寒地冻,道路艰险,运粮任务十分艰巨。运粮组的达进才、朱有臣、杨天仁等人,忍饥挨冻,在1950年10月到1951年5月这8个月的寒冷季节里,从未间断,共驮运面粉1. 25万斤,用作马料的包谷2万余斤。

      从扎麻芒堡到两水泉,途中要翻越几座大山,趟过好几条冰河。其中十里达坂尤其危险。达坂被冰雪覆盖,道路又险又滑。驮畜常常滑倒,也常把人带到沟里,摔得鼻青脸肿。太滑的地方,只能凿成冰梯,再在上面撒一层泥沙。

      为了保证供给,从1950年10月到次年五月,运粮组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不辞辛劳地奔波在冰天雪地里。

      这次彭清云带着赵玉海、杨天仁,骑着马,赶着驼队,到十里达坂后,遇到了暴风雪。

      赵玉海是名老兵,已43岁,他的马又病了,杨天仁就把自己的马换给他,让他骑马先走,自己牵着他那匹病马跟在后头。来到十里达坂顶上,突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风雪弥漫,天昏地暗,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被风抹去了,他顶风而行,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和马一起跌进了达坂下一条填满积雪的深沟里,因为偏离方向,加之风雪弥漫,搜寻者没能找到他。

      夜幕降临时,杨天仁醒了过来。他只觉得头脑里还有一点意识,那就是自己还没有死。但四肢已经僵硬,一步也动不了。

      杨天仁吸了一口气,然后试着活动手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活动,最后他终于抱住马腿,站立起来。

      马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由于缰绳拴在杨天仁手上,它没法走开,一直站在杨天仁身边,它的身体为杨天仁挡住了风雪。

      杨天仁扶着马走了几步。马走不动,他也走不动了。人和马一踩进雪里,腿就拔不出来。

      他只好牵着马,趴在雪上,葡匐着往前爬。他借助雪光,爬出了那条雪沟,然后靠着马,喘了口气。

      身体有了点热气,就感到了饥饿。但他身上除了武嚣,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他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觉得不管用,就找了一块冰,在嘴里嚼着。嘴巴嚼出了血,牙齿被冻得发痛,但为了抵御饥饿,他仍慢慢嚼着。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

      马缰突然动了一下,把正在往前爬的杨天仁拽住了。他转过头去,看见自己的马倒在了雪地上,很快死了,他爬到马跟前,颤抖着手卸下鞍具,自己背上,转身继续朝前爬行。

      不一会,杨天仁就觉得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想到了马肉,即使生吃也可填填肚子呀,他又爬回了死马的身边。当他拔出刀子时,又犹豫了。他离开了战马。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待他醒来,天已亮了,身后的痕迹已被风抹去。他不想睁开眼睛,他真想就此瞑目算了。

      他想站起来。想到死亡后,反而使他发狠似地想要活着。但不管怎样狠劲,都没能站起来。

      他的头脑异常清醒。望了望蓝天白云,望了望远方的朝霞,他翻转过身,大口地啃起地上的积雪来。这终于使他的身体有了一点力气,能往前挪动了。

      杨天仁就这样一边啃着雪,一边往前爬行,终于爬到了一个叫那琴错的小海子边,在野马饮水的冰窟窿口喝了几口湖水。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以为是副连长找他来了,就用枪撑起半截身子,拼尽全力喊了一声。但那只是一群野马,他的呼喊声吓得它们一溜烟地跑远了。

      杨天仁瘫在那里,突然隐隐约约看见了三定帐篷,他喊了一声“夏保”,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幸好,一个叫道不冬的藏民听到了杨天仁的呼喊声,他循声找来,发现了杨天仁。杨天仁的脸和手被冻伤了,因为嚼冰,嘴角流着血。但他还有一丝气息。道不冬赶快将他驮回自己的帐篷,给他灌了几碗酥油茶,然后又用雪搓他的脸和手脚。

      杨天仁终于醒来,他不相信自己还活在人世。他愣了半晌,看清道不冬后,知道是道不冬救了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出了自己会说的两个藏语词:“夏保……扎西德勒……”

      四天后,身体已稍有恢复的杨天仁要归队了。临行之际,他拿出身上仅有的三块银元,一定要道不冬收下。道不冬推辞不过,提出一定要亲自把他送回部队。因为道不冬家里太穷,没有牦牛也没有马。他跑了很远的路,借了两头牦牛,走了13天,把杨天仁送回了连队。[ 《英雄连(初稿)》,解放军八一三九部队,1967年10月。]

      七、黑的雪

      时光缓慢地流动到了1951年2月。

      虽然运粮组的战士不辞劳苦地赶运粮食,但因骆驼病亡增加,驮运量越来越少,所运粮食远远不能保证供应。为长期坚持,节约用粮,先遣连实行吃饭定量,每人每天只能吃两个馍或4两炒面。即使这样,仍然难以解决粮荒。最后只得吃马料、吃兽肉。先遣连进藏时仅带了两桶清油,早已吃光,这时除给病号做饭时放点兽油外,其余官兵连兽油都吃不上。

      由于饥饿和营养不良,特别是没有新鲜蔬菜吃,加上劳累和缺氧,越来越多的官兵指甲塌陷,头发脱落,患了夜盲症,身体非常虚弱。

      除了吃,还要解决穿的问题。由于长期艰苦行军,又打柴、狩猎,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已经到了衣不遮体的地步。卧病在床的战士让出了自己的衣服,只能光着身子,但也解决不了问题。全连只能挑出21件打满补丁、稍微像衣服的军衣,作为“礼服”专供外出谈判和做群众工作的人员使用。大家用野牦牛毛捻线,用牛羊角制作了骨针,用装粮的麻袋缝补军衣。麻袋用完了,就用兽皮,没有熟革,就用生皮子补。剥下鲜皮子后,就毛朝里板朝外披在身上量体裁下,在边上扎上眼,用毛绳穿起来,做成皮筒衣穿。到后来,有的衣服麻袋叠兽皮,牛皮叠羊皮,有些还补上了帐篷布,补了十几层,补丁上的毛线有筷子那么粗,一件单衣好几斤重,一件棉衣足足有十多斤重。[ 南疆军区党史资料征集领导小组:《进军阿里》。]

      那种皮筒子能挡风御寒,不外出的人大多穿这个。可皮子一干就发硬,像打了石膏一样,紧紧绷在身上,使人弯不下腰,行动起来像木偶人似的,很不方便。而身上的虱子常常成串成堆,咬得人挠不成,瘙痒难忍,急得直跳。因为牛羊皮紧在身上脱不下来,大家只好用刀子割开,扒皮一样扒下来。后来就总结了经验,等皮筒快干时就脱下来,用刀子把它割成一圈一圈的,再用毛线把它连住,就像过去的铠甲。这样,行动起来就方便了些。为解决穿鞋问题,他们就用野兽皮做成皮窝子当鞋穿。还用兽皮做成脸盆、水桶和手鼓。[ 公丕才,《英雄先遣连——1950年西北部队进军阿里纪实》,第118—119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出版。]

      由于气候寒冷,被褥薄,地窝子潮湿,不少官兵经常腰腿疼。他们就将干羊粪搓烂,与盐合在一起炒热,用布包起来敷在疼处,减轻疼痛。

      看起来,他们完全成了一群用热兵器武装起来的原始人。

      先遣连很快进入最艰难的日子。曾自修不行了,刘守时生命垂危。两名战士在病榻上举起手来宣誓,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会坚持到底。”

      全连也举手宣誓: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要把红旗插到噶大克!

      誓词通过电波传到迪化,王震夜不能寐。他向西北军区报告了先遣连的处境,为英雄们请功。

      1951年1月30日,新疆军区发来嘉奖电:

      你们执行毛主席的号召,为解放西藏,统一全国领土,通过荒无人烟的昆仑,冒危险艰苦进入西藏,饱受冬季恶劣气候,表现了高度爱国主义的英雄气概,有功于人民祖国,除号召新疆全体指战员以你们为模范外,特以解放大西北纪念章及人民功臣奖章各一枚,奖给全连指战员。尚望继续努力,完成团结西藏人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家庭中的光荣任务。[ 《王震给进藏先遣连的嘉奖电》,《和平解放西藏》,第123页。西藏人民出版社1995年8月出版。]

      王震同时电告独立骑兵师,给先遣连全体指战员记功一次,军区授予先遣连“英雄连”称号。

      曾自修和刘守时先后在1951年春节前牺牲。他们临死之际,都说着最后一个地名:噶大克。

      大年三十夜,大家为刘守时送葬回来,都坐在那里不说话。除夕之夜被悲伤笼罩着。

      李狄三让通信员王万明扶着他,到了雪地上坐下,让王万明烧了堆篝火。他唱了一首河北民歌《回娘家》,然后,大家一起唱起了《黄河大合唱》《解放区的天》《南泥湾》,然后,又特意唱了李狄三卧在床上创作的《顽强歌》:

      进军藏北先遣连,

      不怕苦来不怕难;

      寒冬将退阳春到,

      坚持会师边防线。

      多出主意想办法,

      鞋袜破了兽皮扎;

      衣服烂得露了棉,

      用条麻袋补住它……

      然后,李狄三让王万明扶住他,对大家说:“同志们,摆在我先遣连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坐以待毙,等待冻死、饿死、困死;二是团结一心,奋起抗争,把困难踩在脚下,在绝境中求生。战友的死,让我们悲伤,但我们不能被悲伤压垮。现在,新年已到,让我们面朝东方,向祖国拜年!”

      曹海林拄着棍子集合好队伍,站不起来的就让战友放在担架上,面向东方,敬了个军礼。

      躺下的人越来越多,即便这样,一个孤军深入、远离后方的连队,也必须保持战斗队的作风,以应付可能遭遇的一切。全连29名没有患病和病情稍轻的战士,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他们坚持练兵,弹药不足,训练器材没有,他们就用野牛蹄子当手榴弹练投掷;瞄准没有靶子,就用羊皮充当;患病的战士练不成刺杀,就卧在雪地里练射击。后来连里严格要求伤员静养,下令停止重病员训练,许多人还是爬到连部请求允许他们练射击。

      赵玉海当时已经不行了,他对彭清云说:“副连长,让我参加训练吧,万一有情况,我不能冲锋,不能投弹,可只要你们把我背进战壕里,我还可以打枪啊。不让我训练,到时候打不准敌人,不是浪费子弹吗?”

      三天后,赵玉海在训练场上停止了呼吸,临死时,他的手指还扣着扳机。

      锡伯族战士西阿林全身浮肿,双眼很难睁开。彭清云不让他上训练场,他就爬着去找李狄三。李狄三说:“这是党支部的决议,必须执行!”

      西阿林说:“如果不让我训练,我就绝食,反正你们都把我当成废物,我不连累你们了。”

      第二天,西阿林被如愿以偿地架到了训练场。他把枪固定好,用一只手扣扳机,一只手撑开眼睛。训练了半个月,最后牺牲了。

      连队最老的兵是张长富,进藏那年已47岁,他全身肿得亮晃晃的,头上、脸上都裂开了口子,天天往外流黄水,脸上常常被黄水糊得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模样惨不忍睹。一天早上,骆德才去看他,他说:“小骆,我不行了。心里难受得很,如果能抽一口就好了。”

      骆德才说:“老班长,你没事的,你要的东西,我去给你找。”

      当时还有一支王震送的盘尼西林,谁也舍不得用。张长富是炊事班长,家中又有妻子儿女,连里几次决定给他打针,都没有做通他的工作。他说:“谁再让我打针,我就自杀。我快50岁了,死了也没啥,我求你们再别劝我了,留着它吧,后面的日子还长啊。”

      张长富很少向连队提出什么要求,要抽口烟,是这位老兵的最后遗愿。骆德才觉得应该满足他,流着眼泪出了地窝子。可是,到哪儿去找烟呀,全连早就没烟抽了。

      骆德才忽然想起了兽医吾买尔,他烟瘾最大。进藏时,他比别人多背了一条干粮袋,里面装的全是莫合烟,也许他还有。但骆德才一问,他也早已断顿了。烟瘾犯时,憋不住,他就和其他战士一样,卷草叶子抽。那东西着得快,常烧嘴,他就找来兔子粪烤干,拌上连队喝剩的砖茶末子,用羊角做了个烟斗装上抽。

      骆德才顾不得了,让吾买尔装上一锅拿着往外跑。当他跑进张长富的地窝子时,张长富已停止了呼吸。他摸摸张长富的手,还是热的。这位参加过孟良崮战役,从中原一直打到阿里的老兵,身经百战,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进军阿里的疾病中。

      骆德才叫一声老班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点上那烟斗,放在张长富的嘴边。

      春节过后,先遣连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要送葬。而一些参加送葬的人就死在了送葬的路上。

      有一天,连队举行了17次葬礼。

      据彭清云回忆,全连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起不来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一旦染上,期初几天暴饮暴食,涨破肚皮也觉得饿。维吾尔战士木沙刚得病,一连三天,每天都能吃掉一只野羊腿,随后几天却啥也吃不进去,然后身体开始发肿,从脚开始,一直肿到头上,亮晃晃地吓人,用手一按就是一个坑。几天后肿得全身的皮裂开一道道口子,不停地流黄水,再过几天眼睛就发红,什么也看不见,人也就快完了。

      李狄三也得了这种病。他根据卫生员徐金全的分析,认为可能是传染病。便采取了严格的隔离措施,加强护理,控制病号活动。

      实际上这官兵们得的是高原肺水肿,但他们当时连高原病为何物都不知道。

      徐金全自己也病了。他一直瞒着大家。当时连里除了红药水绷带外,再没有别的药。他强打精神忙里忙外。几天后,他也牺牲了。

      班长于洪是第一野战军有名的战斗英雄,在壶梯山、金集镇等战斗中立了好几次大功,几次负伤都幸免于难,却让高原病折磨得奄奄一息。

      2月初,他突然发现自己起不来了。临死前的头一天晚上,他把皮筒子套在身上,爬到了也在病中的副班长甘玉兆的地窝子里,对甘玉兆说:“我还有四个银元,你替我拿着,告诉李股长,说是我的党费……”

      “你为啥说这些话?”甘玉兆难过地问,他心里其实已明白了几分。

      “实话给你说吧,我挺不下去了。你要把我们这个班带好,要服从命令,多争些最苦最难的事做。现在班里也没有几个人了,西藏还没有解放,大部队肯走快来了,你要把他们带出去。困难快到头了,可惜我要先走了,等西藏……解放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吧……”

      他说完,又爬了出去。第二天,于洪牺牲了。

      随后就一天一两个地牺牲。为了不影响重病号的情绪,大家相互隐瞒,不让重病号知道。3月份,有几个地窝子里的人全部牺牲了。张海堂的班原来住三个地窝子都住不下,后来减员到只剩下一个人。

      马匹也大量死亡。先遣连进藏时,上级领导为连队挑选了最好的马匹,由于辎重多,全连平均每人两匹,还有部分骆驼和骡子,共400多匹(峰)。到了3月,已死得只剩下了20多匹马。而这些马还在不断地死去。放马的战士死一匹哭一次,最后眼睛都哭得看不见东西了。

      李狄三起不来,腰身以下全肿了,他躺在炕上召开了支委会。他严肃地说:“目前我们的处境很不好,各方面对我们的威胁都很大。尤其是这种病厉害,几十位战友都牺牲了,这对我们坚持到春天与大部队一起解放阿里很不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定要消除恐惧情绪,把眼光放远一点,精神要愉快一点。就是断了这口气,也要笑一笑再离开人世。哪怕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也要坚持到底!”

      3月份,死亡高峰来临,起不来的人越来越多。可连里的四个岗哨什么时候都得有人守。陈忠义为了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多替大家做点事,搬到了哨楼里住。大家不忍心,要把他背回地窝子。他急了,气得骂道:“老子得的是传染病,你们离我远点!让我死在这里,比死在地窝子里强!”不久,陈忠义趴在哨位上,心脏停止了跳动。

      刘好志是新疆“9.25”起义的战士。他在旧军队里混了好几年,多少沾了些兵痞气,平时比较散漫,患病后却变了个样,工作很积极,护理、照顾其他战士非常尽心,直到自己站不起来了,还爬着给其他战友倒粪便。彭清云劝他休息,他说:“副连长,我知道自己没几天了,我得做些事。人生留名,雁过留声。我不能留名留声,只希望大伙儿能原谅我,只希望自己不背着个孬兵的名声去见阎王爷。”

      刘好志去世那天,问班长:“上次我犯的误岗错误还算不算?我不行了,我没有机会改正了。”班长紧握住他的手,流着泪,哽咽着说:“好兄弟……不……不算了。”

      刘好志听了,脸上挂着一丝笑,离开了人世。

      西北军区著名的战斗英雄曹家喜的葬礼结束后,人们仍肃立在冰冷的暮色里,谁也不愿离去。

      彭清云拔出刺刀,一边哆哆嗦嗦地在马鞭上新刻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但愿这是最后一道刀痕了。”

      这刀痕刻在马鞭上,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从不去数那上面究竟有多少道刀痕,只希望每条都是最后的一道。但是,刀痕每天都在增加着,一气死去17人那天,他刻着,刻着,刻得心碎神散,最后支撑不住,一头栽在了地上,悲伤使他晕厥过去了。

      当彭清云披着一身霜雪回到连部时,曹海林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缓缓地走向彭清云。俩人似乎都站不住了,像要彼此寻找依靠似地扑向了对方的怀里。“呜”的一声,两条汉子几乎同时哭出了声。

      李狄三挣扎着坐起来,要过彭清云的马鞭,靠在墙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细心地抚摸着鞭杆上的刀痕,如抚摸战士们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他的手每滑过一条刀痕,浑身都会一阵痉挛。他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话来。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你们别这样,让战士们看见了会影响士气。已经有37位同志离开了我们……”他哽咽了半天,才接着说:“多好的……同志,他们好多都身经百战,出生入死,可以战胜任何强大的敌人,可没能战胜饥饿、严寒和疾病。眼前的情况更加危险。”

      彭清云和曹海林擦掉了眼泪。

      李狄三突然问道:“师里还没有来电报吗?”

      彭清云摇了摇头,说:“电台已中断一个多月,可能上级还不知道咱们的情况。咱们牺牲了没有什么,就怕耽误了解放阿里的大事。”

      “要不是该死的电台作乱,也许上级早派人来支援我们了。真他妈的邪门儿,电池没了,发电机也没用了,白天晒的电池到联络时间装上,听不到声就完了,到现在我都怀疑咱们的求援报发出去没有?”曹海林说。

      彭清云说:“就是发不出去,估计上级也早就想到了我们的处境。这是昆仑和阿里,千里路途冰封雪冻,支援的人一时也上不来。我们不能等着别人来救。明天我再带几个人到革吉本去找盐,同时,给朱友臣的运粮队几个人,找日加木马本借几头牦牛,打通到两水泉的路,运些马料来。估计一半马料一半兽肉可以接上趟。”[ 彭清云采访记。并参考了公丕才《英雄先遣连》,第138—153页,甘肃人民出版社2006年6月出版。]

    网站编辑:穆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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