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退伍军人甘厚美

洪佑良

　　一块褪了色的红布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古籍秘笈，而是一些立功奖章和证书。然而这些足可以让拥有者享受鲜花掌声和相应待遇东西，却在红布的包裹下，静静地躺在箱底近七十年。当我们再次聚焦它主人的时，发现他已经垂垂老矣，很难与枪林弹雨与英雄挂起钩来。

　　他就是甘厚美，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浏阳市一个普通的抗战老兵。

　　苦战火线入党

　　数枚勋章显功

　　甘厚美出生于1927年5月，和大部分普通农民家庭一样，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1947年2月的一天，他被抓了壮丁。好在这支部队不久就在湖北谷城起义了，随后他编入八路军4纵独立12旅163团。

　　在新的队伍里，甘厚美看清了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无能，明白了八路军打仗是为了受苦受难的百姓，是为了解放全中国。1948年6月底，甘厚美所在的部队（已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陕南安康城南牛蹄岭的战斗，这次战斗打得很艰苦，连续作战多天。在一次肉捕战中，甘厚美一枪刺中了一个敌人，刚要拔出刺刀，另一个敌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右侧杀过来，他右手一挡，一阵巨痛，手臂差点被刺穿，还没有站稳，对面又冲过来一个敌人，甘厚美只能一侧身，腹部一热，被刺了一刀。甘厚美抱着必死的决心，双手搂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奋力朝山下推去，滚到了二十多米的山坡下，当场不省人事。战斗结束后，战友们打扫战场时才在山下发现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当准备送他去后方医治疗时，甘厚美醒过来了，他从担架上挣扎着说“我不去医院，我是机枪手，我的手指还能动，还能战斗！”

　　在场的人都流泪了。指导员马上召集连里的党支部成员，在战壕里开了一次临时支部会议，会上宣布：甘厚美同志虽然是4月份交的入党申请书，现火线转正，成为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

　　甘厚美永远记住了这天：1948年7月3日。

　　这次战斗，甘厚美以作战英勇被记特等功，折合一等功一次。

　　加入党组织后，经过学习和系统培训，甘厚美由一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农民，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转折，懂得了一个共产党的理想是什么，奋斗目标是什么，人生的价值是什么。这是一个破茧重生的艰难嬗变，也是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更是一代受压迫、受剥削农民对旧时代的反抗和觉醒

　　在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甘厚美参加淮海战役后，随军转战湖北、安徽、陕西四川等省市，经历了20多场大大小小的战斗，每一场战斗都是冲锋在前，奋勇杀敌，表现突出。立下一等功1次、二等功1次、三等功5次，并先后被授予淮海战役纪念章、解放西南胜利纪念章、解放华中南纪念章等多枚勋章，西北军政委员会还给他颁发了人民功臣纪念章。

　　受病痛折磨二度离岗

　　拒困难补助双手挣钱

　　1956年7月，甘厚美被师团保送到中国人民解放军兰州速成中学学习。由于战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伤病经常发作，特别是阴雨天气，发作得更厉害。甘厚美无法再回归军营，只能转业。部队根据他的情况，给他办了伤残证。甘厚美一看急了，他找到领导说：“不要给我开伤残证明，那样我到了地方就成了一个废人，就不能参加国家建设，我还要为党工作，要为人民服务。”

　　部队领导说，“你现在那么多伤，要好好养着，不能干重活。”

　　甘厚美按着腰部生闷气，赖在领导办公室不走了。部队领导没有办法，只好给他办了一个“免服役证”。

　　1958年5月，甘厚美带着一摞军功章和一身伤病，转业回到浏阳。他对妻子说，现在我离天了部队，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转业兵，今后不要提在部队的事，特别不要提立功受奖的事。

　　甘厚美被安排到大瑶二中教书。他很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正当他在事业上有一点成绩时，病魔又开始折磨他。有几次在课堂上，腹部的旧伤痛得他大汗淋漓，只得中途休息。面对越来越差的身体，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中，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一次次问自己，我该怎么办呢？甘厚美把自己关在家里，他意识到自己如果再呆在学校，只会给党的教育事业造成损失。然而要离开自己热爱的事业，他内心又十分不舍。整整三天后，甘厚美终于作出了一个艰难、痛苦的决定：辞职回家。他与领导说明情况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回乡了，成了一个普通的农民。

　　1971年7月，湘潭军分区有位首长在文家市蹲点，偶然得知甘厚美的身份后，出面要求当地政府妥善安置。

　　文家市区委为此召开了一个专题会，把他叫过去，征求他对工作安排的意见。

　　“我不能给党添麻烦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甘厚美拒绝。

　　“你身体不好，安置合适的工作，是我们的责任。”区委领导说。

　　“国家已经安排我一次了，是我的原因没干好。”

　　“别谦让了，区里的单位任你选，有供销社、煤矿、商业公司、工商所，还可以到公社去。” 区委领导被他的真诚感动了。

　　“去文家市煤矿吧”。他的回答出乎大家的意料

　　“煤矿工作太辛苦，你去不合适。”大家劝他再考虑。

　　“苦点累点没事，我不怕，现在又给组织上添麻烦了，我不能再讲价钱，提条件。”

　　区委见甘厚美的态度坚决，就下了一份文件，考虑到甘厚美转业时是正营职军官，任命他为文家市煤矿矿党委委员。

　　还是像在部队一样，甘厚美保持着不怕困难、勇于牺牲的作风。无论干什么都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他分管安全生产时，为了确保安全措施到位，他每天亲自下井，测瓦斯浓度、检查煤车，拧紧轨道上松动的螺丝。

　　甘厚美管过仓库。有人认为这是一个肥缺，矿上物资多，弄一点出来没人知道。但是，在甘厚美手里，哪怕是一截铁丝，他都记录在本子上。

　　这样干了不久，甘厚美提出要下井当工人。

　　领导很是不解，问他有什么困难，矿里能够解决的尽力解决。甘厚美不说。问得多了，他才说出原因：由于当时正处在困难时期，他家里有七口人，孩子又小，妻子回到地方就没了工作，他只有下井才能多挣一点工资和粮食补贴。

　　甘厚美拒绝了矿上可以另外给予困难补助的照顾，到井口负责推车、打杂，他一干了七年。

　　1982年，甘厚美以普通工人的身份在文家市煤矿退休。

　　铭记国恩不忘初心

　　大公无私严己宽人

　　2000年，甘厚美的档案无意中被翻出，人事部门非常震惊，将情况上报有关领导。鉴于甘厚美系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军官，经长沙市劳动局认定为，甘厚美为离休老工人。

　　许多人对甘厚美刮目相看，对他投去尊敬的目光。也有人告诉他，这种情况可以得到一笔很大的经济补偿。

　　甘厚美说“煤矿的钱是工人一镐一镐抠出来的。国家给我的已经不少了，我不能忘了本。”他回答得很笃定。

　　“比起牺牲的战友，我是幸运的，我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也享受到了今天幸福的生活，荣誉属于党属于部队，不属于我个人!”甘厚美常常这样教育家人。

　　每当回想过去，甘厚美的内心 就难以平静，他忘不了硝烟弥漫的岁月，忘不了那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他曾无数次在深夜打开那块红布，翻出奖章证书一遍遍抚摸，眼里擒满了泪水。那是他与战友们用生命换来的，每一枚奖章后面都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

　　人都是有欲望的，自我控制是强者的本能。每次面对困难，面对金钱，面对功名利禄，甘厚美也曾有过犹豫，特别是在极端困难的时候。但他总是一次次告诫自己，一次次修正自己，一次次让自己的心灵回归平常，战胜私心杂念，提升自己的人生格局，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胸襟和气度对待工作、对待生活，做到了先国家后小家，先集体后个人。

　　1959年至1961年期间，甘厚美因伤病复发，多次前往长沙进行医治，共用去医疗费用1700余元。在当时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几乎是他转业费的一半。文家市公社的领导让他去财务报销，甘厚美没有去。他说“我有转业费，这钱是党和国家给我的，我不能再去占公家的便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甘厚美认为快乐不在于你占有多少，而在于你奉献了多少。奉献同样可以带给人快乐。

　　刚到文家市煤矿上班不久，矿上准备建宿舍。当时木材指标紧张，通过多方筹备，还是少了部分木材。甘厚美自己也准备建房，地基挖好了，积攒了几年的木材也基本凑齐。看到煤矿的困难，他叫来一辆大拖拉机，把自家126根共4.8立方米杉木送到了煤矿基建场地。矿里12个房宿舍就建起来了，而甘厚美自家的房子，直到4年后才建成。儿子结婚时只能在那间破旧的平房里。为这事，儿子和他闹矛盾，妻子也絮絮叨叨了几个月，说他心里没有这个家。

　　煤矿条件苦，没有洗澡房，工人下班后只能在一口塘里洗冷水澡，天气变冷后，很多人受不住。甘厚美将自家一口煮猪潲的大铁锅拿到池塘边架起来，给工人们烧热水。看到工人们快快乐乐地洗是热水澡，甘厚美显得比谁都快乐。他一烧就是五年，直到矿上建了洗澡房。

　　“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能要。”这是甘厚美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60年代末，他在清江水库工程指挥部担任保管员。每天收工后，他将施工现场废弃的水泥纸袋捡起来，扑打干净折好， 再5分钱一斤卖给收废品的，半年下来卖了130多块钱。甘厚美没有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而是全部上交给了公家。有人说为此说他太蠢了。

　　甘厚美把做好事看成是自己份内的事，他帮人代班，打扫卫生，每一件都是生活中的小事，他从不嫌烦。久了，人们一有困难就会想到请他帮忙。但对自己和家人的利益时，显得近乎苛刻。

　　在家里，连妻子也没有沾过甘厚美一点光。他从部队转业后，妻子就失去了工作，甘厚美没有跟领导说。妻子只能到花炮厂糊筒子补贴家用。上世纪七十年代，国家出台恢复有关人员身份的政策。妻子听到消息，比照自己的实际情况，完全符合恢复国家职工的身份。可甘厚美却说:“不要躺在功劳簿上向国家伸手，我们已经给国家添麻烦了，现在国家还不富裕。”

　　坚守党员职责七十载一日

　　为党为国奉献平凡亦不凡

　　七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只是一瞬间，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几乎就是一生。甘厚美，一个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共产党员，隐瞒了自己的辉煌过去，时刻不忘党员的使命、职责、追求，无论在哪个岗位，始终以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他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

　　“我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无产者和一个共产党员”，“我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勤务员，我要为党和国家贡献自己的一切。” 他在自传里写道。

　　甘厚美用自己最朴素、最淳厚、最直接的行动，诠释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初心。

　　（作者系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